尘封的旅行日记(1981年) 十二(温州)

1981.7.4 星期六 晴 雁荡山——温州

我们向往着温州,确切一点是想往温州的好吃的。离开了雁荡山,直奔温州方向,一路的下坡一会就到了白溪路口。路标指引着温州之路——八十公里,万没想到这八十公里的路程快要了我们的小命。一路上没有有一寸柏油路,石子上的颠簸脖子都直了,一伸就疼,肝象要从肋骨缝中掉下来一样,我咬牙切齿地大骂资本主义不是好路。

走着走着,从一个大山坡上转下来,大海突然奇迹般出现在眼前,大海在太阳的强光直射下波光闪闪,浮动着悠闲的渔帆。我真不敢相信,雁荡山离大海就这么近。在大山的阻隔下,你怎么会想到山和海是这样亲昵地依傍在一起,难怪人们都吃着海里的螺蛳、蛏子。此后,我们就一直行走在海边的公路上,随着地势的起伏上上下下,和大海时近时远。有时在下坡时,只要稍不留神,身子一歪,就会掉到海边的淤泥中。

走着走着,路断了,路的尽头被一条大江切断,这就是清江渡口,待渡的汽车长长排列在江边。一会工夫渡船来了,巨大的汽车浮渡中间是汽车的地方,过江的人就站在两边的缝隙中,不要钱就渡了江。这种商品社会的疏漏之处,在南方是少见的,精细的南方人一般是把帐算得清清楚楚。

过了清江小镇,又是人迹少有的漫长公路,今天的风是偏顺风,多少天来第一次顺风。尽管是顺风,汽车过去后拉出来的烟尘也总是劈头盖脸而来,呛得人喘不过气来。我们象白毛女一样披着满头的粉尘白发,身上汗水和尘土混合在一起,活象个泥猴子。

临近乐清县城,路上正在修路,几里长的路被铺上了大大小小的石头,不要说骑,就是推着走都很费劲。走路全无处下脚,路人怨声载道,我们更是叫苦连天。人们都说温州是资本主义,这资本主义的路真是崎岖难行,比起北京的社会主义长安大道是天地之别。还是社会主义好啊,以后谁再和我说资本主义好,非狠揍他一顿不可。

下午三点快到白象村时,一个老农民和我对面骑来,我们躲闪不及撞在一起。手上被撞破了三块,自行车的电镀皮插进肉里,闪闪发光。殷红的鲜血流出来,由于脱水的虚弱,看见血就开始腿发软。老农指责我不应走逆行,我自知理亏,也不敢说什么,只好捂着手直哼哼。老农见我也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,就独自走了。

我坐在小镇边一个人家的门口,狼狈极了。好心的大妈给我们打了一盆洗脸水,还盛情邀请我们进屋休息喝茶。临走时又给我们灌满了一桶茶水,真是浙江少见的好人,我们都不知怎样感谢他们才好。老乡告诉我们,过了乌牛,再过一个山就是港头。

走了一会,在临海的路边,我又不想走了,拿出了癞皮狗的架势,一屁股坐到一块大石头上,海风随意地吹,太阳在身上照,只要能歇会,就什么都顾不上了。这时我们惊异地发现了鱼儿爬墙的本事,在一个水闸的墙壁上,趴着几只鱼儿,它们长着两条腿,一窜一窜地向上爬,活象人在爬竿的动作,很有意思。爬到一定的高度就会掉下来,反正它们永远也爬不到陆地上,可见本领还不算高明。这些鱼可能是两栖动物,不然长时间离开水怎么还能活呢鱼儿看够了,为它们总决不出冠军而遗憾。

我们又开始精神会餐,想着天福酱肉,榨菜炒肉,大米稀饭等等,在外面没有一样东西比家里的好吃。

小山终于到了,山路盘旋而上,路上空无一人,静得怕人。只有远处一个个坟圈突出于满山的绿色之间,向世人炫耀着,生者平平淡淡,死者却要显赫一时。下了山便到了港头渡口,是到温州的必经之路——渡瓯江。船在傍晚的江水中疾行,江水黑黝黝的泛着黑浪,天空中大卷的乌云呈黑灰色,边上镶着一层绚目的红光,一切都那么强烈,高度的反差把世界搞得神奇莫测,我想着人们传说过的温州,不知前头是凶是吉。

温州总算到了,我们穿行在拥挤的马路上,急急忙忙找市委招待所。天色渐渐黑了,我们没有一点心思和别人一样浏览温州的夜市。招待所的门太不显眼了,走了几个来回才找到。住进一间五个床位的房子,还好,暂时只有我们两个。服务员先提示你的就是:把东西都存起来,不然小偷太多,丢了自负,温州乱真是名不虚传呀。

1981.7.5 星期天 晴 温州

今天的重要任务是打听车次,买车票,前面的大山成了我们前进的障碍。我一直忧心忡忡的福鼎大山近在眼前,分水关关隘重重横亘在路上,我们一致同意改乘汽车。汽车站离住处不算远,过两个红绿灯向左拐没走多远就到了。车站热闹极了,由于温州没有铁路,运输工具主要是汽车。

总算买到两张第二天到福安的车票,托运车子时又遇到了麻烦,托运的人说一辆客车只能运一部自行车。我们说了许多好话,终于打动了他们。他们让我们下午四点来一趟,如果没有许多托运的行李,就可以给我们运。这时我们只有祷告上帝,千万不要有许多行李。

从车站回来,我们把书寄回北京,又在街上看了看资本主义白天的面目。街上好象没有什么国营单位,沿路全是小店,卖什么的都有,饮食店居多。咸鱼虾干都很贵,荔枝要卖一块三一斤。最多的还是皮鞋店,会做皮鞋的人都开着小店,手工加工出的皮鞋样式很多,没想到皮鞋人人都能做,你不能不佩服他们的确能干,这也许是资本主义自由竞争的结果吧。

我们想看一场电影,找了半天也没有一个卖票的地方,只好作罢,带着几个白香瓜回招待所休息,等待着下午的交涉。

三点多钟,我们装上新式武器——一包美国香烟,去完成我们温州最后一个使命。政府工作人员到底不同于老百姓,他们深知远路出门女子的不易,没等多时就给我们办好手续,武器也没用上。

这回真是轻松了,不用去走艰难的山路。想到能坐在车上飞越大山,心里飘忽忽的悠然自得。我们到店里吃了一顿特制的馄饨和包子,然后抚摩着撑圆的肚皮信步在街上漫游。小城又开始了傍晚的喧哗,男人们躺在椅子上消遣,让晚风吹去一天的疲倦。女人可没有闲着的时候,这时要烧火做饭,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,女人在繁重的家务中终年劳累,最后还说是男人养活了她们。

招待所里只有男浴室没有女浴室,又一次显示出社会的不公正。愤慨之下,我们无所顾忌地在饭堂的一个黑暗角落淋去了一身汗污,轻松地回到了我们的小屋。房中依然是我们两人,这也许是女人出门的好处。昨天住店时服务员还让我们每天出五元钱把五个床包了,实在是想坑人。现在不是只有我们自己吗我收拾好行装,上好闹钟,又仔细掖好蚊帐。窗外的灯光透过蚊帐的网眼,映出了一个房顶黑黑的尖顶,好象是刺破了青天,夜游神一不小心,就要被扎破脚后跟。

人们喧闹着,磁带在录音机里旋转,尖厉的声音划破夜空,夜生活不是属于我们的,我要睡了,我要睡了……我要我的明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