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凉山村,我第一次见到了枫树。在农户周围或山体裂隙的沟边,那些婆娑的枫树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,三角型的枫叶在秋霜的浸染下在一点点地变红,尽管它们吸取养份之地很贫瘠,但树身给人苍老坚强而绝非病态之感。它们无数棵团团簇簇连在一起,在干旱时节,山野黄沙如浪翻涌,这些枫树,或多或少地成了山民抵御风沙的排头兵。还有那些低矮的羊奶子树,在路边随处可见。我们像村里的孩子,蹦着跳着坠在树上,尽情地采摘已红透的珍珠似的奶果果。地里不时闪现出一片片鲜嫩丰茂的牧草来,有的牧草已割过一次,新芽刚过马蹄,。在抵御风沙的同时,这些牧草是山民们致富之希望,它甚至比荞麦洋芋还重要。随行的乡干部说,近年来许多农户已尝到种草养畜的甜头,多的几亩,少则一亩,养牛多的农户达十余头,收入不菲。
“高处不胜寒”。抵达西凉山高山村,我真切地了悟了生存之艰难,同时也对那种穿透岁月的生命力肃然起敬。这是一个在全省范围内都少有的高海拔村,放眼望去,到处是人深的燕麦,间或荞麦洋芋。山上灌木丛生,多是杜鹃花和姜子树。这些都是耐寒植物,不论岁月如何更替,它们静悄悄地陪伴着这片寂寞土地;尤其是杜鹃花,在独自凋零之后,又以苍翠碧绿之色点缀山野,“寂寞开无主,只有香如故”。想着万山红遍之时,风情万种的杜鹃花却无人去欣赏、赞美,顿生怜香惜玉之感。“邻家有女初长成,养在深闺人未识”。这位名叫杜鹃的妙龄美女已在深山寂寞了千年万年,何日才能“选在君王侧”,让人去领略和解读她“回眸一笑百媚生”的万种风情?我曾怀想,当牧马的青年男女挎着喷香的燕麦炒面采摘花朵献给恋人时,杜鹃花会不会感动而流泪。如果如斯,哪怕仅有一次,今生今世他们应已了无遗憾,。在牧场组,我们被遍山碧绿的牧草和欢快的牛羊及动听的歌谣所感染,甜润的气息和轻柔的雾岚抚摸着我们,心灵仿佛被智慧之水洗涤过一样,真想甩开腔子吼几句火辣辣的歌谣,可惜我们却不会。当地人说,五十年代,牧场组是集体牧场,牛养上百头,热闹异常,如今分到一家一户。当年的兽医站成了民房。尽管已是物是人非,但牛羊不变,草场依旧,仅是生产生活方式有所改变。但这并不重要,想着放牧高山,并寄之以生活的企盼,这该是何等的闲适恬淡而又凝重苍凉?
时近黄昏,西凉山的主峰——陆家大营立在眼前。在杜鹃花树和姜子树林间穿行了好久才登上去的。之所以叫陆家大营,当地上了年纪的老者向我们讲述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。在西凉山一带生存的人们因长期遭受外来“棒客”(劫掠者)的侵扰,不得已只好在陆姓族人为主的领头人陆兆顺的带领下举家搬迁,在海拔2853米的最高峰上筑石为墙,安营扎寨。白天,人们下到地里种植、放牧,晚上回到山颠守营寨,抵御“棒客”的侵略。其间发生过多少惨烈的守卫家园的故事,我们已无从知道细节。如今,山顶只空留残垣断壁,石墙遗址保存完好,墙基有一米左右,全部垒石而成,经年的风吹日晒雨淋,使那一块块石头陈腐厚重近似文物。站在2853米的高度,扣问云天,苍天无言。在乱石堆中,我们已无法找寻多年前的人间烟火的气息,甚至无法从心灵上去感觉那段旷日持久的生存搏杀,但我的心却一点点一秒秒地沉重起来,这是西凉山宝贵的历史遗产。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这种沉重,更不能不在心灵深处膜拜这种接近神祉的高度。
回望山脚,荞麦、燕麦一层层如铺毡似的在眼前展现,雄浑、张扬。蓝花籽开得正眩人眼目,清新脱俗,楚楚动人。与它们生也相依、死也相许的,是这寂静的山野。乳丘状的山包重重叠叠,在陆家大营面前顶礼膜拜。于是,我便看到了一缕缕的炊烟,散落山间的农舍,甚至传来臆想中的鸡鸣狗吠,这时内心便归于平静,归于所有的尘嚣和困顿都消失殆尽的平淡的生活。俯瞰威宁县城,草海、杨湾桥水库宛如一对孪生姐妹,无限温柔与妩媚,而西凉山恰似那唱着歌谣痴情守侯的凉山哥哥,静静地,耐心地守侯着他们醒来。它们本是一脉相承,近在咫尺却有如远在天涯。而更远处,绵延千里的大山都被秋天的雾岚挡在了视野之外,据当地人讲,晴空万里时,站在陆家营盘上可以模糊地看到昭通、会泽、宣威、东川等县市,可惜我们没有这个眼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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